恩京的书房

第355章 唐八子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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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本是墨家之女,自记事起,父亲便是巨子了。她从小如墨家所有的弟子一样,受墨家学术之教,习文才武艺,受严苛的训练,她懂得搏击、暗器、机关、制械等事,甚至是诸般潜伏暗杀、藏影匿形之术。自十三岁起,她便束发与同门行走列国,锄强扶弱。

墨家本就崇尚简朴,胼手胝足不以为苦,她自幼着粗衣,吃粝食,每天坚持六个时辰以上的训练。她一直认为,自己和墨家的其他弟子没有什么不同,或许不能像她的父亲一样成为巨子,可她自信一定能够成为墨家重要的长老。在遇到嬴稷之前,她从来未曾想过,她的生命可能会有另一个转折。

第一次见到嬴稷的时候,她很好奇,她的生命里从来没见过如此白白嫩嫩、柔软富贵的小孩子,他像她吃过的最香甜最柔软的糕点,让人见了就不禁感觉软软的、甜甜的。父亲让她来陪他,让她换上女孩子的衣服,可她的衣服还是不及他的那样柔软丝滑,她的手掌远不如他的那样柔嫩光滑。她喜欢和他玩,因为只有和他玩的时候,她才会如跌进甜糕堆中一样,尽是柔软和香甜的感觉。

然后她进宫了,见到了她的姑母唐夫人,见到了大王,见到了芈八子。这种如同放假般悠闲的时光过了一段以后,她又出了宫,回复到墨家弟子往常的艰苦训练之中。

她在艰苦的训练之余,会想到他;在奔走列国执行任务的时候,会想到他。听说他在大王去世之后,被送到燕国为人质,她心里是惋惜不平的,他那样白嫩柔软的孩子,本来就应该是一生被供在锦绣堆中的,竟也沦落到去吃这样的苦头。只可惜,她没有办法去燕国救他,去帮他,就算能离开咸阳,也是率着墨家弟子去执行任务,来去匆匆。墨家弟子以身许义,是最忌以私害公的,如果她敢私自去燕国,那么她就不配做墨家弟子了。所以这样的念头,只在她脑海中偶尔闪过,毕竟,她对他的感情还远不及她对墨家的。

后来,他回来了,父亲让她跟着他,贴身保护他。她与他同行同宿,同饮同食,几番在危难中,以身相护。她曾经为他受伤,看到他抚着她的伤口泪水涟涟,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伤痛有什么了不起,倒是觉得他依旧如往日一样,还是她的柔软甜糕。和他在一起的时光,她只当作是生命中偷来的放松和快乐。

可是有一天,父亲严肃地告诉她,她要成为嬴稷的妃子,从此以后,这一生一世,都只能做一件事,就是陪伴着他。她如五雷轰顶,一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和反应。

她知道自己是女儿身,但她从来没有想过,这会让她的生命和其他的同门有所不同,可是这一天,天地完全倾覆了。她是悲愤的,既然注定她不能飞翔,为什么要让她从小到大,以为自己能够飞翔?她已经养成了鹰的心性,如何能够让她折翼归于雀巢?

可是父亲从来不曾将她看成一个女儿,甚至如今也不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与她对谈。他说,此刻的他,是以巨子的身份,与墨家最出色,甚至是最能够改变墨家命运的弟子对谈。

从出生时,神灵选择她是一个女人,在她成长的岁月里,命运选择墨家与秦王结盟,而她成为这个结盟最有力的支柱,或许也是命运的决定。

墨家承墨子先师之训,多年来奔走列国,求解众生之苦,但争战却越来越频繁。一时的相助,未必能够让众生解脱,区区墨家弟子的努力,改变不了天下大势。大国并吞小国,大国互相攻伐,众人皆苦。唐姑梁一直努力想引导秦惠文王奉墨家之学,并不惜倾力相助。秦惠文王死后,武王继位,墨家不能与之相和。及至芈月回秦,与唐姑梁一番长谈,让唐姑梁坚信,芈月是能够继承秦惠文王遗志之人。

可是新一任的国君呢,他会不会完成墨家辅助王者、一统天下、解民倒悬的心愿?芈月已经付出了诚意,除了一个政治交换的王后之位已经许与楚国之外,新王的后宫,便交与墨家。

所以,墨家的弟子,必须入宫,成为新王的妃子,成为影响下一任、甚至是下下任君王的人。

从折翼之痛,到浴火重生,唐棣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。之后,她成了嬴稷的妃子。

她身边的傅姆,是唐姑梁特地找来的人,深通宫廷礼仪和事务。她以前虽然受过这方面的训练,但终究只是为着执行任务临时隐藏身份不出错所用,粗粗应付尚能不出错,可真正到了宫廷之内,还是要倚重那个傅姆的。

而这个傅姆,本拟一腔雄心壮志,想要调教出一个后宫的决胜者,等到了唐棣身边,方才明白,任何人都影响不了她。

唐棣抬头望着天空,远处有鸟儿划过的轨迹,对于心灵飞翔过的人,四方天地,是永远关不住的。

常宁殿廊下,芈月穿着薄纱常服,摇着扇子慢慢踱步,卫良人跟在她的身后温声禀报着宫中事务。

芈月缓缓道:“王后住进了清凉殿?”

卫良人道:“是。”

芈月笑了,看向卫良人道:“还记得我们在椒房殿初见的情形吗?”

卫良人会意:“如今,又是新的后妃相见,时间过得真快啊。”

芈月轻叹:“是啊,我们都老了。如今是她们争风斗艳的时代了。”

卫良人道:“太后正当盛年,她们站在太后跟前,还差得太远呢。”

芈月微微一笑,薜荔从廊下另一头拐进来,行礼道:“太后,义渠君来了。”

卫良人微微一笑,知机退开道:“太后,妾身先告退了。”

芈月没有说话,转身走回屋子。过得不久,便见义渠王全身披挂大步走进内室,道:“我要走了。”

芈月见他满头是汗,叫来侍从为他解甲,正举手为他拭汗,闻听此言诧异道:“走?去哪儿?你不是在城外军营中练兵吗?”

义渠王道:“老巫派人传讯,猃狁部落偷袭我的城池,这一次我非要把他们铲除干净不可。”

芈月停住了手,问道:“你要去多久?”

义渠王道:“不知道,打完仗我就回来。”

芈月轻叹道:“你是天生不能离开战场的人啊!”

义渠王道:“如果你舍不得,跟我一起走好了。”

芈月道:“你明明知道,秦国离不得我。”

义渠王沉默了一下:“我总觉得,你的心,没有在我身上。”

芈月道:“别说傻话了,我们毕竟不是十来岁的孩子,还天天在一起情情爱爱的吗?”

义渠王忽然摸了一下芈月的肚子,芈月嗔道:“你干什么?”

义渠王遗憾道:“真可惜,这次你还没怀上。”

芈月啼笑皆非:“你说什么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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义渠王道:“老人们都说,女人只有怀上娃娃,心才会被真正拴住。”

芈月叹气,挥手赶他:“走吧走吧。”

义渠王道:“你如果生一个儿子,这孩子有你的聪明和我的勇力,一定会天下无敌的。”

芈月无奈地笑了:“这种事,怎么能由着人想要就要呢,这是少司命的安排啊。”

义渠王哈哈一笑,忽然抱起芈月道:“那么,我们就多努力几次,让少司命看到我们的努力,也多赐我们一些机会吧。”

芈月惊呼一声,捶着他骂道:“你放我下来,你这一身臭汗的……阿骊,你这浑蛋……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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